江西的千年春風(fēng),吹來了什么?

來源:  江南都市報     |    日期:  2025年03月05日     |    制作:  肖琳琪     |    新聞熱線:  0791-86849110

  ◎江南都市報全媒體評論員 陳明華

  斗轉(zhuǎn)星移,今又驚蟄。

  “眾蟄各潛駭,草木縱橫舒。”1600多年前,當(dāng)陶淵明在柴桑故里揮毫寫下驚蟄物候時,贛鄱大地的春雷正劈開匡廬云靄,一陣從魏晉詩行中漫卷而來的春風(fēng),挾著千年的文脈,在驚雷與雨聲的交響中蘇醒。

  這陣春風(fēng),裹著山寺鐘聲、浸著清明煙雨,在瓷都的釉色里流轉(zhuǎn),于稻秧的綠色中低徊。且讓我們循著陶淵明遺落的斗笠,去細(xì)品魏晉以來,行走在江西大地及從中走出的文人墨客詩詞歌賦中,穿行而來的千年春風(fēng)帶來的訊息。

  吹來了山寺鐘聲里的春信

  唐憲宗元和十二年四月的一個清晨,當(dāng)廬山云靄被一縷晨光刺破,大林寺的桃花便在山谷中悄然舒展。

  已被貶為江州司馬三年的白居易,漫游廬山大林寺時驚喜地發(fā)現(xiàn),春天已悄悄溜至高山古寺中的桃樹枝頭,即景吟出了“人間四月芳菲盡,山寺桃花始盛開”的不朽詩篇,道破了高山與平原的時序錯落。千年前,這位江州司馬駐足山寺,看的是桃花,悟的卻是天地之道——春色從不因人間喧囂而倉促,山寺的從容恰似江西大地的脾性,在深谷幽林中自有一番氣度。

  蘇軾不僅是文學(xué)家,還是一名超級“驢友”。初登廬山時,春意已深,芒鞋竹杖叩問“青山若無素,偃蹇不相親”,卻在云霧散盡后頓悟“真?zhèn)€在廬山”。

  山寺的鐘聲里,春風(fēng)成了時空的信使——陶淵明植于柴桑的“榆柳蔭后檐”,與朱熹眼中“萬紫千紅總是春”的理學(xué)春景,都在鐘聲里化作青山不老的諾言。

  這風(fēng)從東晉吹到明清,吹來的是文人對自然的向往與敬畏,更是時光沉淀的哲思。

  吹來了田園煙火中的春韻

  東晉安帝義熙元年春天,贛北丘陵的梯田在驚蟄后泛起銀光。在彭澤縣令位上掛印回家的陶淵明,其“種豆南山下”的豆畦,與南宋淳熙六年陸游在玉山的“安得此溪水,為我發(fā)春釀”,構(gòu)成農(nóng)耕文明的兩種韻腳。

  楊萬里《插秧歌》中,“田夫拋秧田婦接”裹著的汗水的咸澀與稻苗的清香,恰似洪炎于山水間野游時,“看插秧栽欲忘返,杖藜徙倚至黃昏”蘊(yùn)含的況味;辛棄疾于信州原野一隅,凝視“陌上柔桑破嫩芽”,蠶事與農(nóng)事,在春日里交織成經(jīng)緯。清同治二年,高鼎于廣信隱居的鄉(xiāng)村所見的“兒童散學(xué)歸來早,忙趁東風(fēng)放紙鳶”,與宋光宗紹熙三年,楊萬里于客居的村莊所見的“兒童急走追黃蝶,飛入菜花無處尋”,是多么相似。一抹靈動與歡快,傳遞了670多年。

  這春風(fēng),吹開的不只是桃李,更催動了千年不絕的耕讀文脈和生生不息的詩禮血脈。

  吹來了江河帆影里的春趣

  贛江的春汛,漲滿謝枋得的灼灼“桃紅”,驚起王安石筆下“弄日鵝黃”的新柳,卷起歐陽修“拍堤春水四垂天”的浩蕩碧波。

  江面帆影如梭,載著姜夔“過春風(fēng)十里”的蒼涼,也載著楊萬里“天上云煙壓水來,湖中波浪打云回”的浩渺。最妙的是《舟過安仁》中漁童的奇思,以傘為帆,“不是遮頭是使風(fēng)”。

  這江河春趣,原是百姓與春風(fēng)、流水合奏的生存智慧;贛鄱的水系如血脈滋養(yǎng)文明,而漁童的笑聲則是躍動的音符,讓江河的春意永不寂寥。

  吹來了綠波浩蕩處的春魂

  鄱陽湖的綠波,撩撥了王安石“回舟路已迷”的玉棹,漫過黃庭堅“桃李春風(fēng)一杯酒”的倒影和高鼎“拂堤楊柳醉春煙”的煙靄,最終在謝枋得“桃紅又是一年春”的喟嘆中,凝成江西春色的魂魄。

  王安石泊船瓜洲時,“春風(fēng)又綠江南岸”的慨嘆,早已滲入江西北部的血脈;黃庭堅在看“亭臺經(jīng)雨壓塵沙”,雨洗后的綠意濃得化不開,連石階縫隙都鉆出茸茸草色;朱熹以“東風(fēng)面”統(tǒng)攝萬紫千紅,而陶淵明歸隱的南山,始終是綠意最深沉的坐標(biāo)。

  這綠意是農(nóng)耕文明的底色,是生命與時間的博弈:楊萬里見“海棠開盡卻成白”,湯顯祖嘆“百花風(fēng)雨淚難銷”,但春風(fēng)年復(fù)一年,總能讓鄱陽湖畔的蔞蒿與桑芽,在枯榮交替中生生不息。

  江西的綠,從來不只是顏色,而是生生不已的隱喻。

  吹來了清明煙雨中的春思

  清明的雨,落在江西化成文化的墨滴:它浸潤過白鹿洞書院的青瓦,打濕過黃庭堅筆下“野田荒冢只生愁”的紙錢,在晏殊“樓頭殘夢五更鐘,花底離愁三月雨”的雕欄曲徑間織就千年離殤。這雨中藏著天地清明的雙重敘事——荒冢紙灰與桃李笑靨并陳,恰似劉昚虛筆下“時有落花至,遠(yuǎn)隨流水香”的深山溪澗,死生榮枯在煙雨里相融。

  煙雨濡濕的豈止是愁思?當(dāng)陶淵明駐足“榆柳蔭后檐,桃李羅堂前”的田園,看檐下細(xì)雨輕撫新綠;當(dāng)黃庭堅目睹“雷驚天地龍蛇蟄,雨足郊原草木柔”的春雷,清明時節(jié)的生機(jī)便在雨簾中悄然舒展。最是那深山溪澗的永恒春色:“道由白云盡,春與青溪長”,劉昚虛在云霧盡頭參透的,是清明時序里最澄明的生命注解——春光伴著溪水綿延不絕,柳蔭映書齋、“清輝照衣裳”,也照著通透的心境。

  這煙雨,以贛鄱大地為硯,以清明為墨,研磨出江西春光的兩種質(zhì)地:一半是子規(guī)啼血的濃烈,一半是溪山清明的永恒;研磨出江西文脈的雙重氣質(zhì)——既貼地生長,又仰望星空。

  驚蟄又至,春霖依舊潤澤著贛江河畔的新芽。那穿越千年的春風(fēng)過境,吹醒的不只是蟄蟲與草木,更吹醒了贛鄱大地上的文脈。從陶淵明的豆田到楊萬里的秧畦,從白居易的桃花到王安石的新柳,春風(fēng)帶來的不僅是四季輪回,更是江西這片廣袤大地上生生不息、綿延不絕的生命力,恰如驚蟄時分最鮮活的注腳——在雷鳴中耕耘文明,于雨潤處播種永恒。

  值班編輯:傅藍(lán)天

  值班審核:周艷華

  值班編委:傅愛華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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